张爱玲是写颜色的高手,不管是人物穿着,还是环境渲染,这位有着独特敏感度的女作家,总是能用不同的颜色来进行描摹。随便翻看她的书,就能找出几句:“一树的枯枝高高印在淡青的天上,像瓷上的冰纹。““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,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,陈旧而模糊。”“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——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,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。”“敝旧的太阳弥漫在空气里像金的灰尘,微微呛人的金灰,揉进眼睛里去,昏昏的。”·····
张爱玲在文字上对颜色的把玩,就像一位经验老道的陶瓷师傅,在配制属于自己的瓷器釉色。于是突发奇想,想找一找她文字中与“瓷器”有关的釉色,搜罗了一圈,发现还真不少。
青釉是中国瓷器最早、也是体系最为庞大的颜色釉,有20多种派生的青釉颜色,施青釉的瓷器称为青瓷。青釉并不是单纯的青色,多为青中泛黄、泛灰或者泛绿。著名的青釉有被誉为“千峰翠色”的唐代越窑青釉,唐、五代时期创烧的秘色,宋代龙泉窑烧制的粉青与梅子青,明代永乐的翠青、冬青,清代雍正的粉青、豆青等等。
张爱玲笔下也出现了不少“青”的细分颜色:蟹壳青、冷青、青绿、茶青······
“天是森冷的蟹壳青。”
蟹甲青釉是一种深青绿色,类螃蟹壳色,这种颜色在光线的照射下,闪现出云母片似的五色光泽。雍正、乾隆时有此品种,多为瓜棱罐。瓜棱造型的曲线变化,使均匀的釉色产生视觉上的起伏变化。如今在不少紫砂壶的制作中,也能看到蟹壳青的颜色。
“女儿穿了一条茶青褶绸裙,每一个褶子里衬着石榴红里子,静静立着的时候看不见;现在,跟着急急风的音乐,人飞也似的旋转着,将裙子抖成一朵奇丽的大花。”
茶青色,追溯到瓷器釉色历史上,是“茶叶末釉”。茶叶末釉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个比较陌生的名称,但它却是我国古代铁结晶中重要的品种之一。清末寂园叟《陶雅》中曾称赞其:“茶叶末黄杂绿色。娇娆而不俗,艳于花,美如玉,范为瓶,最养目。”
“过度的鄙夷与淡漠使他的眼睛变为淡蓝色的了,石子的青色,晨霜上的人影的青色。”
“石子的青色”,在中国传统色中一般被用来泛指源于矿石的青色颜料。明清时期的青花瓷所用的青花料中,有一种即是“石青”,石子青多色沉不亮,蓝中带灰。明嘉靖时烧造的一些御器,在回青中按比例配入石子青,呈色最佳。
红色,是贯穿华夏历史的深厚底色,但在釉料的发展史上,红釉的出现较晚,最早出现在北宋,但真正纯正、稳定的红釉是明初创烧的鲜红。红釉的种类很多,除鲜红外,由已浓淡而演变为各种不同的品种。深者有宝石红,朱红、鸡血红、积红、抹红等。
张爱玲笔下的红色,大多鲜艳醒目。最经典的《白玫瑰与红玫瑰》自不必说,在《倾城之恋》、《第一炉香》这些作品中,也有大量关于“红色”的描写。
白流苏想着:“一年又一年地磨下来,眼睛钝了,人钝了,下一代又生出来了。这一代便被吸收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里去,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。”
朱红的小屋里有一种一视同仁的,无人性的喜气。
我们住在很小的石库门房子,红油板壁,对于我,那也是一种紧紧的朱红的快乐。
朱砂为红,是最纯正的中国色,这么浓重的色调当然要出现。这种色调出现在瓷器上,当属明代永乐红釉最负盛名,这是高温铜红釉,釉色莹润透亮,纯粹鲜艳,如初凝的鸡血。
“客室里有着淡淡的太阳与灰尘,霁红花瓶里插着鸡毛帚子。”
霁红是一种烧造极其困难的颜色。它是一种纯粹的深红釉,霁红的特点是釉汁凝厚;釉面密布细小的棕眼,如同桔皮。色调深红,似暴风雨后晴空中的红霞,所以得到了“霁红”这一得意的名称。
“庙宇里的舞者都是她那样的十二三岁的女孩,尖尖的棕黄脸刷上白粉,脸是死的,然而下面的腰腿手臂各有各的独立的生命,翻过来,拗过去,活得不可能,各自归荣耀给它的神。然而家乡的金红煊赫的神离这里很远了。
金红在釉料上是一种以金为着色剂、烤烧而成的低温红釉。因其技术来自西方,又称“洋金红”、“西洋红”。金红釉创烧于康熙末年,雍正时期制作最精。
“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,花立时谢了,又是寒冷与黑暗。”
“我喜欢那时,那彷佛是一个兴兴隆隆橙红色的时代。”
橙红釉是一种红中泛黄的釉料,在明代一些彩瓷作品中常见,色彩醒目,施釉均匀,很少有光彩。
蓝釉最早是在唐三彩中首次使用钴为着色元素,形成的釉色,后来大放异彩的无疑是青花瓷。明代时,蓝釉器物多而质美,被推为瓷器上品。这其中又细分了很多颜色,如天蓝、洒蓝、霁蓝、孔雀蓝等等。
据说,张爱玲最喜欢的颜色便是蓝色,这种冷冷的色调与张爱玲的性格一脉相承。在她的小说李,也有很多不同“蓝色调”的描写。
“那是仲夏的晚上,莹澈的天,没有星,也没有月亮。小寒穿着孔雀蓝衬衫与白裤子,孔雀蓝的衬衫消失在孔雀蓝的夜里,隐约中只看见她的没有血色的玲珑的脸,底下什么也没有,就接着两条白色的长腿。”
孔雀蓝的天空和孔雀蓝的衬衫,以及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天空,寥寥几笔营造出了一种无尽苍凉的氛围,为即将开场的家庭伦理悲剧埋下了伏笔。孔雀蓝釉是一种以氧化钴为呈色剂的低温色釉,釉层清澈透明,色如孔雀羽毛上的蓝色。其釉色蓝若宝石,晶莹润泽,釉表有极细微的鱼子纹。与孔雀绿釉相比,孔雀蓝釉数量较少。
“薇龙一抬眼望见钢琴上面,宝蓝磁盘里一棵仙人掌,正是含苞待放,那苍绿的厚叶子,四下里探着头,像一窠青蛇,那枝头的一捻红,便像吐出的蛇信子。”
这里的“宝蓝磁盘”是一种花器的器物,明代的蓝釉中有霁蓝色,又称为宝石蓝、霁青,是一种含氧化钴2%左右的高温石灰碱釉,色调深沉稳定。
“一对披霞莲蓬簪,一床丝棉被胎,侄女们每人一只金挖耳,侄儿们或是一只金锞子,或是一顶貂皮暖帽,另送了她哥哥一只珐蓝金蝉打簧表。”
珐蓝,也就是瓷器中常见的景泰蓝,是中国的著名特种金属工艺品之一,景泰蓝是一种在铜质的胎型上,用柔软的扁铜丝,掐成各种花纹焊上,然后把珐琅质的釉料填充在花纹内烧制而成的瓷器器物。因其在明朝景泰年间盛行,故后人称这种瓷器为景泰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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